当天夜里，乞颜可敦一直将可汗已死的消息秘而不发，她在房里来回踱步。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死了，她从没爱过他。十四岁的懿王坐在可汗床头，只是看着他，没有丝毫悲戚，他平静的问乞颜可敦：“阿娘，你今天见到我那位表姐了？”
“你就这么确定她是你表姐？”
“直觉。”
“连我都不确定。”山河月明所有章节在线阅读，山河月明小说txt百度云
“听说是个厉害的女人，真想见见她啊。”懿王笑笑，眼神里流露出振奋。
乞颜嗤之以鼻，拍拍儿子的肩说道：“没什么特别的，即使真是她，如今也不能再兴风作浪了。”
“不管是谁都不能留，和二哥一起祭长生天吧。”少年冷冷说道，目光凌厉。
子时已过，宝月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，她的计划不过开了个头，却意外中断。大辽可汗的死完全在她预料之外，原本令骁可以成为关键一步，但现在他也变成了不定数，她所有的筹码一夜之间倾覆而尽。
想到这里，她甚至连双眼都无法闭上，索性摸黑起来点了盏灯。孤灯烛火忽明忽灭，宝月第一次觉得有些茫然，她叹了口气，头发都未曾扎起便裹了条羊毛毯走出屋去。
外头清冷异常，宝月只觉自己吸进的全是寒气，不禁打了个冷颤。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把支在帐外，她漫无目的地走着，正是因为没有目的才令她整个人惶恐不安。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想家，可哪里是她的家？玉都还是扬州？哪里都不是了。如果她年少时没有跟着陆先生读书习字，没有做摄政王，没有死不甘心就不会有今天的种种，但她从来没后悔过，一刻都没有，只是……她长叹了声：“阿兄，我该怎么办……”
“不该怎么办，回去好好睡一觉。”
宝月一惊，猛然回头看到了令骁，他的确像个娴熟的猎人，丝毫没有脚步声，宝月扭过头说：“怎么哪里都有你！”
“错了，应该是不管怎样我都能找到你。”
宝月皱眉，直接问他说：“你想好对策了？”令骁耸耸肩笑道：“没有，所以我和你一样睡不着。”
“你竟还笑得出来。”
“怎么？又没死，为什么不能笑。”
宝月拧着眉没有理他，独自走在茫茫原野上，令骁跟着她一言不发。她紧紧裹着毯子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，如果可以，她甚至盼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，天永远也不要亮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她觉得有些累，这里的夜好静，仿佛耳边只听得到自己轻细的喘息声，她停下脚步遥看远方，是看不到底的一望无际，是听不见声的静默沉重。
“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令骁开口说道。
宝月还是看着远方，一声未吭。黑夜里，他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，他引以为豪的栗色宝马踏着步子飞奔而来，令骁将她托上马，怕她半路改主意，便又像之前那样用缰绳在她身前绕了一圈。宝月任由他带着她去，马儿跑得不徐不疾，凉风拂面而过，她呢喃到：“真冷。”
不知跑了多久，令骁驱着马往山上走，说山可能并不准确，这里更像是一个高耸的坡，坡顶上横斜出一块，仿佛搭建的天台。
他扶宝月下马，拉着她走到这处天台，宝月往下看，却一时间愣住了，这里几乎能完整俯瞰整个大辽，星星点点的火把美不胜收。令骁脱下厚重的外衣扔在宝月身后的草地上，随后整个人躺了下来，他望着天上说：“中原的夜空及不上这儿的。”宝月抬头，眼前展开的是无边无垠的深蓝和数不尽的耀眼星子，它们离她好近好近，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，她抬手却什么也够不着。她失望的躺了下来，背后枕着令骁宽厚还带有余温的外衣。
“告诉你吧，乞颜和懿王已经把我几乎所有的兵都收回去了。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置可汗于死地，我安插了无数个人盯着她，可汗每天的药和吃穿用度都由我的人经手，她早就拟好了假的懿旨让她儿子登上王位。大辽军队只认王命不认人。明天天一亮，我说不定真要灰飞烟灭了。”令骁说着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，宝月不解的看着他，这个男人身上总透着一股纯粹，即使是现在依然能开怀大笑。山河月明所有章节在线阅读，山河月明小说txt百度云
宝月问他：“你有害怕的事么？”
“死？好像我连死也不怕。”他坐起身看着山下辽阔的大地，“烦闷的时候我就到这儿来，看看天、看看地。麻烦再大，能大的过天地吗？”他长舒出一口气笑道，“或许明天、后天，一年、两年，十年、二十年，我终究会赢回来。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‘东山再起’么，我就在等东山再起的时候。”
宝月看着他，一双猎人的眼睛，一颗猛兽的心，无畏而充满征服力。她回忆起小时候的好多人好多事，现在放弃还太早了，太早了。她站起身，仰头看着靛蓝色的天边，关外五月的风卷着深夜的寒意扑面吹来，她那一头未束起的乌黑长发在风中舞动，身披的厚重毯子顺着肩滑落下来，露出她今早换的衣裳，连她自己都没注意，那是一件火红火红的裙袍，而宝月眼中又重闪的光芒仿佛星辰坠落眼底，又仿佛这件衣服，如火苗般熊熊燃烧，那是秦氏一族一贯的眼眸，炯炯有神、坚定明朗。
令骁抬头怔怔地望着宝月，她在夜色中熠熠生辉。此刻，无论天上的哪颗星都敌不过眼前的这个人。
他站在宝月身侧，与她看着同一个方向，缓缓开口说：“你说你要一支精兵，二十五人够不够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宝月想了想，立刻扬起眉毛笑道，“我以为那时候乞颜已经把外面的人都摆平了，难怪她说你不好对付。”
“那她可抬举我了，我现在不是已经被她摆平了吗。”令骁踱着步子又问，“你有信心把玉都夺回来么？”
“不，不是为了夺回来，我只想把它完完整整的交到秦泽手里，有你手下的二十五个人足够了。”
“人可不是白给你的。”令骁掸掸身上的寒露说，“玉都事成，你得让你那侄儿借我人马打下回鹘。“
“你借我二十五人，却反过来要更多人马，这笔买卖我岂不是亏了？至少……你得把前年抢去的云州还给我。”宝月看着她挑衅的说道。
“云州是我打下的，这笔账你还记着？“
“当然，记到现在呢。”宝月回过头得意一笑。
“可我现下没条件和你谈了，大不了就是死。“
“那你一个人去送死吧，我另想办法。“她白了令骁一眼，捡起地上的衣服就往他身上扔，大步流星要朝山下走。令骁无奈的上前拦住她：“好，成交，你在这儿等我哪里都不要去，我马上回来。”他向后头跑了几步迅速跨上马背，远远又喊道：”宝月，等我！“
她挥手目送他远去，心底有一丝异样的感觉，但始终说不上是什么。宝月看向天边，不再是欣赏景色，而且盘算时间，如果令骁不能在天亮前做好一切准备，很可能功亏一篑，他不会不明白这点。她焦急的等待着，觉得时间短暂又漫长。
直至一声马啸划破长空，她一回头，令骁昂首坐于马上，身后丈余，是一支二十五名铁骑的队伍，其中多了两个女人，一个是雅勒，还有一个是坐在她鞍前，还昏沉沉睡着的小女孩。宝月没来得及细问，只见山崖几里外展翅飞来一只猎鹰高声鸣唳，她忽而神情激昂，取下身上那条厚毯在手臂上裹了几层，那只鹰仿佛有灵性一般从高处俯冲下来，稳稳停在她手臂上。
“阿雍嘎！”令骁激动地跳下马，那只鸟看看它，扑棱一声又飞到他肩头，他兴奋的说，“这是我五年前送给玉都皇帝的海东青，怎么会在你这儿？！“
“阿兄把它送给我了。”
“上次问你你还说不知道，它可是我亲手养大的。”令骁亲昵地逗着它，那只鸟也的确记得自己的旧主人，显得比平时更加欢快。
“它吃了我不知多少牛羊肉。”宝月埋怨到。令骁大笑：“它以前除了我谁都不服，竟能认你当主人，你实在不简单。而且……我没想到巴彦是你的人。”
宝月笑笑，话锋一转问令骁：“它叫阿雍嘎？阿雍嘎是什么意思？”
他抬头看向天际，又摸摸这只猛禽光彩夺目的羽翼说：“是雷电。”
“好名字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令骁眼神炽热的凝视着她，“真正的你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秦玉娇。”山河月明所有章节在线阅读，山河月明小说txt百度云
令骁低头笑了笑，甩了下肩让阿雍嘎回到她手上，他们来时能不点火把，她和这只海东青在夜晚的深青色下散发着无限的勇气和毅力。“走吧，秦玉娇。”他披上外套一跃上马，她问：“你知道怎么做了？”
令骁在马背上明朗一笑，向她伸出手道：“走吧，去东山再起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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